天藍星.月

熱愛遠足、繪畫,基本上是個吃貨,技能是網絡考古。怪咖。產地是香港。

仇婼記3

  就這樣,婼在仇家住下,一住就是七天。

  期間,婼心裡一直在思考對付仇家兩兄弟的辦法--最好是不動聲色,自己又能輕易脫身。

  經過觀察,婼發現實在非常困難。首先,這兩兄弟每天都有固定的活動模式,而且絕少一人落單;其次,仇家宅第守衛森嚴,若要進行暗殺或是下毒,則完全找不到破綻。此座大宅所有家僕全都具有武術底子,即使樊家大小姐武藝高強,亦難以以一敵十。

  於是,婼惟有先得到兄弟倆的信任,然後才找機會下手。

  適逢七夕之夜,婼在園子裡散步,遇上正在觀星的仇清。對於婼來說,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。婼主動過去,跟仇清攀談。

  "你好。"

  "啊,小雪姑娘。"

  "今夜難得天朗氣清,天上眾星拱月。如閣下不介意,我也想留在這裡欣賞夜色。"

  "難得小雪姑娘有此雅興,我亦樂得有人相伴。小雪姑娘不必拘禮,將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便可。對於我,也大不必以‘閣下'稱呼。"

  仇清既然說到這份上,就是打算示好。這正合婼的心意。"那,我就稱呼你做清哥哥。"婼笑笑的說。仇清聽了,也朝婼笑了笑。

  這是七天以來,婼第一次看見仇清的笑容。她推斷,眼前這個人總算對她放下戒心;相反,他那笨蛋弟弟仇翔,一開始就說要讓她住進仇家的大宅。雖然這樣正合她意,但她還是覺得,那個仇翔實在有夠蠢、有夠笨、有夠白癡!

  說回來,當仇清對她展露笑容,那一刻她確實有點動心。畢竟說實在的,這對兄弟長得並不醜,尤其是仇清,他比弟弟仇翔更為成熟穩重;而從幾天來的相處,婼甚至從他身上找到亡父的影子--當然,將殺父仇人的兒子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相提並論,這一點實在無法令人接受,即使是婼本人也一樣。

  然而,異性相吸乃是平常事,更何況婼到底是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,縱使她身上背負著為父親報仇雪恨的沉重責任;婼努力去抑制內心的感情,那一點點動心,稍縱即逝,算不上過份。

  說到底,如果這二人不是分別出生於兩個世代對立的家族,他們之間應該不會有什麼障礙才對。

  也許,萬般皆是命,半點不由人。

  "小雪姑娘,你知道牛郎與織女的傳說嗎?"仇清問。

  "當然聽過。"婼答道:"織女是天帝孫女,長年織造雲錦,自嫁牛郎後,就荒廢工作。天帝責令兩人分離,每年只准於七月七日在天河上相會一次。這是個相當淒美的故事,我很喜歡。"

  "故事淒美,所以只是故事。現實中,我希望所有有情人都終成眷屬;牛郎與織女的那種結局,永遠不會發生。"說完,仇清抬頭仰望星空。

  我也一樣。我也希望能跟喜歡的人有美好的結局。婼雖然沒有說出口;但她在心裡說了。她不知道為什麼仇清會突然有感而發,或者只是因為今夜適逢七夕;婼只知道,在她心中那股洶湧澎湃的強烈感情,矛頭此刻確有所指。

  "清哥哥,你有心上人嗎?"

  "為什麼這樣問?"仇清話音剛落,婼馬上漲紅了臉--糟糕了!我竟然衝口而出問了這個問題!我到底在幹什麼?這個人,可是我那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的兒子!我樊家跟仇家,可是世仇!勢不兩立的世仇!可是我到底在幹什麼?我,竟然喜歡上這個人?樊婼,竟然喜歡上仇清?

  正當婼腦袋發熱,甚至一片空白之際--仇清提起了婼的家名,喚回了婼的理智。

  "無論我將來喜歡上誰,都只希望她不會是樊家的人。"

  "樊...樊家?"

  "對。樊家,就是小雪姑娘妳的家鄉--‘藍翎城'的領主。我仇家跟樊家,是世仇。"

  婼聽了,拚命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。"原來如此。"

  是呢。樊家跟仇家是世仇,清哥哥都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了;不,即使他不說,我也很清楚,這是一個不會改變的事實:樊婼與仇清沒有可能在一起,他們只能互相廝殺,最終不是樊婼死,就是仇清亡。想到這裡,樊婼不禁黯然神傷。

  "小雪姑娘?"

  "......欸?清哥哥。"

  "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?"仇清著意的看定婼。婼別過臉去,道:"沒在想什麼。"

  "小雪姑娘。"仇清再次喚道。

  "什麼?"樊婼問,依舊不讓仇清看見她的臉。

  "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?"

  "欸?"樊婼驚訝的望向仇清。為什麼他會無緣無故這樣問?

  仇清依然望定樊婼,似乎是在等待她的答覆。樊婼開始思考。明明可以敷衍了事;不過,她決定要好好回答這個問題。

  "其實,你我相識才不過七天,我沒可能了解你的全部。剛開始,我看你只不過是個家裡有點錢,父親有點地位,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子弟。我看見你跟弟弟比武,覺得你跟一般弱不禁風,從早到晚只知道風花雪月的公子哥兒不一樣。"

  或者應該說,就跟我一樣。"當我住在這裡,我知道你是仇家的未來當家,除了你弟弟,你再沒有家人。"樊婼續道:"這座大宅,乃至整個‘赤龍城'都由你一人所支配。真不簡單,清哥哥你...明明沒比我大上多少啊。"

  "哈哈。"仇清笑道:"小雪啊,你的清哥哥,我可是‘赤龍城'的領主,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。一個軟弱的領主是沒法駕馭民眾的;所謂軟弱,可以是指身體,也可以是指心智。習武是為了鍛鍊身體;先修身,後齊家,再治國,以平天下。身為當政者,必須以身作則,成為老百姓的榜樣。當政者的德行好比是風,老百姓的德行好比是草,只要風吹草上,草必然隨風倒伏。世道人心,上行下效。關鍵是看你說什麼,做什麼,提倡什麼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,領袖的力量更是不可估量的。所以,當政治國的人必須要有‘絜矩之道'。"

  從仇清口中吐出的種種治國之道,讓樊婼由衷感到佩服。"清哥哥,你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。你將會獨當一面--不,你已經獨當一面了。"

  "謝謝你,畢竟家父泉下有知,我不能讓他失望啊。"

  仇清此話一出,讓樊婼回想到自己當初到‘赤龍城'來的目的。

  "小雪,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我可以請大夫來看看妳啊。"

  "...噢,不,不是!我沒事。"

  怎麼辦?這個人那麼關心自己,明明他是我的仇人啊!這個人的父親,殺了我的父親啊!偏偏這個人的一言一行,卻充滿著我父親的影子。為什麼!上天要如此作弄人!如果我不是生於樊家,我跟仇清就不會是敵人,不,應該說,這一切一切,都不會發生!

  想到這裡,樊婼終於情緒崩潰,流出兩行眼淚。

  "小雪啊!妳到底怎麼了?告訴清哥哥,清哥哥一定會幫妳的!小雪!"仇清抓著樊婼雙肩,不停地追問。可是,樊婼只懂哭啊哭,哭啊哭,吐出話來字不成句:

  "爸爸...嗚...爸爸......"

  "爸爸?小雪,妳的爸爸怎麼了?"

  "嗚...爸爸...我爸爸......不在...不在了......嗚嗚......"

  仇清將樊婼擁進懷裡。樊婼依舊只是哭,沒有反抗;仇清也不再說話了,只是用手輕掃樊婼的背,等待她平伏心情。

  隨著哭音慢慢減弱,樊婼的情緒恢復平靜;只是,她還不想離開仇清的懷抱。

  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,是真的--但是,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......只有一天也好,我不是樊婼,而是小雪。只有這一天,讓我暫且放下上一代的恩怨;卸下樊婼的身分,成為清哥哥的小雪吧。

  "已經不哭了吧,小雪?"仇清問懷裡的樊婼。

  樊婼點點頭。"你爸爸不在了...那麼,妳還有其他親人嗎?"仇清再問。樊婼沒有回應。"沒有嗎?"樊婼依舊沒有回應。

  仇清嘆了口氣。"沒辦法了,惟有如此。小雪,以後妳就住在這裡吧。我來照顧妳。"

  樊婼聽了,抬頭問仇清:"真的可以嗎?"

  "可以,怎麼不可以呢?"說著,仇清吻了樊婼的額頭,"這座大宅充滿了妳的氣味......我已經習慣每天早上聽妳跟我喊‘早晨!'所以,妳就留下來跟我一同生活吧,小雪。"

  仇清說的那番話,還有他竟然吻了自己...已經足夠令樊婼春心蕩漾。

  大概,清哥哥也對小雪抱持著好感。

  "已經很晚了,我送你回房間。"仇清說。

  "嗯。"

  仇清將樊婼送回她居住的廂房。

  "晚安,清哥哥。"

  "晚安,小雪,我們明天再見吧。"說完,仇清轉身要走。樊婼將他叫住:"清哥哥!"

  "什麼事?"

  樊婼沒有回答,只是走到仇清面前,踮起腳,輕輕吻了仇清的嘴唇一下;然後,馬上跑回自己的房間。

  仇清被樊婼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。不過,他並不排斥。

  大概是因為剛才我親了她的額頭,所以這是回禮?仇清心想,一邊摸了摸讓樊婼吻過的嘴唇。有股暖意從心坎中油然升起,讓他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。

  "清~哥哥。"一把熟悉的聲音響起。仇清回頭一看,發現是自己的弟弟,正帶著戲謔的表情看著自己。

  "翔。"

  "真狡猾啊,清~哥哥。"仇翔故意學樊婼那樣稱呼自己的哥哥,"將我這個弟弟蒙在鼓裡,自己悄悄跟小雪姑娘湊成一對!"

  "什麼叫悄悄湊成一對?小雪她...小雪姑娘是你說要讓她住進我們家的,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。"

  "我...你...你明知我是因為什麼理由,才要讓小雪姑娘住進我們家,現在你卻......啊--哥哥你好可惡!"

  看見自己那傻弟弟氣急敗壞的樣子,身為哥哥的不知為何,就是想戲弄、刺激一下他。

  "我才不知道你的什麼理由。再說,小雪姑娘又沒躲著你,你是對人家有意思,就該主動一點。剛剛小雪跑到園子裡欣賞月色,你人在哪裡?跟你說,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,你剛好錯過了。"

  "真的?什麼機會?"

  "小雪告訴了我很多事。這晚我們交談的份量,是七天以來的總和也比不上。"

  "你們談了些什麼?告訴我,我想知!"仇翔雙眼發光。這時,仇清想到如果繼續跟他鬼扯淡,可能會連不應該說的那句也說了出來。畢竟另一位當事人目前缺席,而且她很有可能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自己有如此脆弱的一面。

  "我不告訴你。"

  "啊,可惡!"仇翔像個孩子般嘟著嘴巴。"不過,我看小雪姑娘真的很喜歡哥哥你。"

  "是嗎?"

  "不要裝蒜啦,人家都主動吻了哥哥你啦!"

  "不,其實之前是我先親她的,親了...親了她的額頭。"仇清連忙解釋:"你看見好像是她主動來吻我,其實她只是在回禮吧?"

  "就算是回禮,也不代表她對哥哥你沒好感。告訴你,只有在一個女孩子尚算喜歡你的情況下,她才會容許你做出親吻這一類動作。更何況小雪姑娘又是習武的,被一個討厭的男人吻了自己?她還不將那個人扁得遍地找牙嗎!"

  聽見弟弟頭頭是道的分析,仇清點點頭:"你也說得對。如果是你去吻她的話,說不定她真的會海扁你一頓哩!"

  "哥哥你就是喜歡往人家的傷口撒鹽!不過我已經決定要放棄啦!畢竟我看得出,小雪姑娘喜歡的人是哥哥。那麼,哥哥打算要怎麼辦?小雪姑娘說過她正在旅行,哥哥是要將她留在‘赤龍城'?還是放下這裡的一切,陪她浪跡天涯?"仇翔提出了務實的問題。

  "這是個好問題。據我所知,小雪她在‘藍翎城'再沒有其他親人......大概吧。"

  "欸?那就好了!‘藍翎城'對我們來說可是禁忌,最好就是整輩子都無需踏進一步!"

  "的確是這樣哩。"

  談話聲浪漸漸減弱,廂房內的樊婼知道仇家兄弟已經離開了。剛才二人的對話,她一字不漏的都聽見了。

  那兩個人,就這樣站在我的房門外說話,難道沒想過我會聽得見嗎?還是,他們倆根本不介意讓我聽見?

  不管怎樣,確認了清哥哥對小雪的心意,樊婼現在可以說是甜在心頭了。

  儘管其實興奮得根本睡不著,但樊婼還是換上睡衣,解下馬尾,準備上床就寢。

  樊家的家傳佩劍就掛在床前,此時正好映入了她的眼簾。

  "清哥哥......"樊婼鼻子一酸,禁不住再度流下兩行眼淚。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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